自由贸易的乌托邦与现实的南墙：从博弈论与经济理念双重角度批判Posen的贸易战分析

作者：赵晓

亚当·S·波森（Adam S. Posen）是美国彼得森国际经济研究所所长，也是自由贸易阵营中的坚定捍卫者。他在最新文章中强烈批评川普政府对华发动的贸易战，认为这是一场“注定失败”的战争，美国将承受更大的经济损失，甚至会失去全球信任。他指责川普误用了“升级主导”的博弈论概念，并强调贸易战是双输而非零和，美国对中国商品的依赖程度远高于中国对美出口的依赖，因此美国才是最不适合挑起战争的一方。

这类批评听上去条理清晰、数据详实，似乎是理性声音对“民粹政策”的矫正，但若从真正的博弈论结构和经济战略视角来分析，Posen的分析其实暴露出两个根本问题：一是对现实博弈环境的误判，二是对经济战略逻辑的偏狭理解。

一、博弈论误判：现实不是课堂上的“完全信息博弈”

Posen对川普政府所谓“升级主导（escalation dominance）”概念的批评，建立在一个过于简化的博弈模型之上。他默认中美之间是一场静态的、确定性的“完全信息博弈”，即各方都知道对方的底牌与反应能力，因此可以计算出结局——美国因贸易逆差大、对中国依赖深，所以必然吃亏。

但现实国际关系远非如此。中美博弈的真正特征是：

不完全信息博弈：双方无法确定对方的真正底线与反应强度；

多阶段动态博弈：不可能“一战定胜负”，而是长期交错博弈；

策略性非理性行为广泛存在：正如博弈论大师Schelling所言，“威胁的可信性，来自看似真的愿意自残”。

在这一结构下，“升级主导”并不取决于当下的经济结构或进出口数据，而在于谁能承受更大的政治经济代价，谁能有效使用策略性模糊与极限出价压迫对方让步。川普政府恰恰是在运用一种“交易者的博弈”逻辑：牺牲短期利益，用混乱信号迫使对手重新评估战略成本。这种策略，在现实中屡试不爽。

Posen的文章则忽视了这种动态与信号机制，只看眼前“谁伤得重”，却忘了真正的胜负常常取决于谁先受不了而低头。

二、经济理念偏狭：自由贸易是“静态效率”，非“战略安全”

Posen的第二个问题在于，他始终用自由市场的静态效率逻辑来评估一场结构性战略重组的政策战役。

在他看来：

贸易是正和博弈，彼此多多益善；

割断供应链是“自残”；

美国制造能力不足，应维持国际分工。

这在课本上当然没错，但现实政治中，很多经济行为不是为当期效率服务，而是为了长期战略安全，哪怕伴随短期效率损失。例如：

战争时期各国会囤粮、囤矿；

高科技领域必须保障“链上主导权”；

战略性制造业必须重构，不惜重金吸引回流。

川普团队的核心逻辑恰恰不是“今天谁赚多谁赢”，而是“谁控制了未来产业与技术高地，谁就掌握国家命运”。关税、脱钩、补贴、限制出口……都是为了重建美国制造业生态，减少对博弈对手的系统性依赖。这种思路不以效率为中心，而以战略为中心。

Posen却用静态效率标准来反驳动态战略操作，最终自然“错判态势”。

三、战略文化误读：他看不懂“特朗普交易术”

更进一步讲，Posen批评川普“玩扑克”，说这是误导性比喻。但恰恰相反，川普的贸易战战略，其实是一种典型的牌桌式谈判风格：夸大筹码、制造不确定性、突然加注、以退为进。

这是川普《交易的艺术》的核心——看起来像疯子，实际上步步为营。Posen等自由派经济学者常常强调“理性理性”并以此来衡量一切，但博弈论告诉我们：非理性策略有时更有效；因为它打破预期，逼迫对方重估你的意志与能力。

Posen看不懂川普的操作，正说明他仍被传统自由贸易教科书所束缚，未能认识到这是一场政治、经济、心理战混合体，而非纯经济竞赛。

四、总结评论：自由贸易的乌托邦，终将在现实战略的南墙前碰撞

自由贸易当然很好，它是现代经济繁荣的重要基础。但它的前提是规则安全、互信存在、公平对等。而今天的中美关系，早已进入“互信危机+结构博弈”时代。在这种情况下，继续高唱“贸易共赢”的乌托邦，只会忽略主权安全、战略韧性与制度对抗的现实。

Posen代表了一种典型的“和平时代精英经济观”：闭上眼睛或把脑袋藏进沙子里，误认为高喊理论上的市场能解决现实中的一切，而代价还要越小越好。但川普主义代表的却是一种“冲突型战略观”以及基于主权与安全的现实主义市场观：为了不被结构性锁死，保证自由市场长期存活，必须先痛、再变、再赢。

这不是谁更能空想，而是谁更敢于承担重构的代价。乌托邦很美，但南墙很硬。现实博弈最终检验的，是承压力与意志力，而非课堂上的效率最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