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蓝袍与十字:欧洲美术馆的康熙皇帝画像
作者:赵晓
佛罗伦萨乌菲兹美术馆的某个展厅角落,一幅看似平淡却极为独特的油画悄然伫立。画中之人端坐中央,身着素净蓝袍,头戴清代红顶官帽,凝视前方,神情安静而庄重。画框下的标签用两行文字介绍此人:“康熙皇帝,1700–1704年之间的肖像”,画家为意大利人乔万尼·盖拉尔迪尼(Giovanni Gherardini,1655–约1729)。这是乌菲兹馆藏中唯一一位中国皇帝的画像——也是全欧洲为数极少的清朝帝王肖像。

但若细读这幅画,它所传递的意义,远不止“异国风情”或“帝王权威”那般表面。
它是一个关于信仰的画面。
它是一个欧洲画家眼中的“信主的中国皇帝”之画像。
一、为什么是蓝袍?
中国的皇帝画像,理应是金龙盘绕、绣云缠身。清代帝王尤以黄袍、金饰、龙纹见尊荣,象征天命在我、万邦来朝。可这幅画中的康熙,却身着一袭蓝袍,衣襟平整,不见龙饰,也无象征帝权的宝座、玉带、权杖——甚至没有任何“皇帝”的标志。
为何如此?
有一种解释是:这是“天坛上的皇帝”。
在中国古代,皇帝每年冬至要亲自前往天坛,举行“祭天大典”,代表天下万民向“皇天上帝”献祭、悔罪与祈求。那时,皇帝不能穿龙袍,必须换上蓝色“祭服”,谦卑自称“皇天上帝之臣”,宛如地上牧人站在至高神前。这种“脱下至尊身份”的仪式动作,在神学上与圣经所描绘的“君王的谦卑”高度契合。
因此,这幅“蓝袍康熙”的画像,很可能并非日常朝服肖像,而是传教士笔下那个“敬拜上帝的中国君王”的视觉再现。

二、传教士的镜头:康熙与“十字架的儿子”
17世纪末,康熙皇帝身边聚集了一批才华卓越的天主教传教士。他们不仅参与修历、测天、绘图、造炮、铸器,也在宫中传递基督教义。如南怀仁(Ferdinand Verbiest)、汤若望(Johann Adam Schall von Bell)、艾儒略(Giulio Aleni)等,皆在华深得重用。
更有记载表明,康熙并非对福音“感兴趣”而已。他曾写下一首名为《十架颂》的诗,内容如下:
功成十架血半溪,
百丈恩流分自西。
身列四衙半夜路,
徒方三背两番鸡。
五千鞭挞寸肤裂,
六尺悬垂二盗齐。
惨恸八垓惊九品,
七言一毕万灵啼。
康熙帝还有一首题为“生命之宝”的诗,也是惊世之作。全诗如下:
天上宝日月星辰,地上宝五谷金银。
国需宝正直忠臣,家需宝孝子贤孙。
黄金白玉非为宝,只有生命一世闬。
百岁三万六千日,若无生命最可怜。
来时糊涂去时亡,空度人间梦一场。
口中吃尽百和味,身上穿成朝服衣。
五湖四海为上客,如何落在帝王家?
世间最大为生死,白玉黄金也枉然。
淡饭清粥充一饥,锦衣那着几千年?
天门久为初人闭,福路全是神子通。
我愿接受神圣子,儿子明分得永生!
其中,诗中第四句令人震撼:康熙自称“神圣子”,盼望“儿子的名分”,这在基督信仰中是指“在基督里成为神儿女”的位分。康熙还宣告“天主教导人向善,与孔教无悖”,其对基督的评价是完全正面的。
这幅画,或许正是欧洲画坛对那“信主皇帝”最美的想象。

三、欧洲画家的信仰观看
意大利画家乔万尼·盖拉尔迪尼并未亲眼见过康熙。他的画作多以委托与听闻为基础创作。这幅《康熙皇帝画像》,不是宫廷写实,而是“福音视觉”下的构想:一位来自东方的皇帝,站在上帝面前,如圣徒般脱去权力、披上谦卑。他的凝视不是君临天下,而是仰望天主。
在西方画史中,这种“正面凝视、背景素淡、光线柔和”的画法,多用于描绘圣徒或受洗者。它强调的是“灵魂的神圣”,而非肉体的权势。
盖拉尔迪尼似乎也借这幅画在说:这位君王,不只是清朝的统治者,更是一位寻求真神之道的“信仰者”。

四、从蓝袍到永生:视觉神学的启示
在佛罗伦萨这座以艺术著称的城市里,一位中国皇帝静静地站立着。他没有龙椅,却有尊容;没有珠帘,却有光辉。他所穿的蓝袍,也许正象征着另一个国度——“不是属世界的国”,而是属天的国度。
他的身份,不仅是“万邦之主”,也可能是“神国之民”。
从龙袍到蓝袍,从至尊到臣仆,从王者到儿子——这场视觉上的“身份转换”,正是基督教所传讲的最大真理:每一个人,不论尊卑贵贱,都当在上帝面前,脱下骄傲,披上救恩。甚至连帝王也不例外。
如果这幅画能在乌菲兹馆中静默发声,它可能会这样说:
“康熙虽然是帝王,但他愿在十字架前,承认自己是神的儿子,渴望永生。”
而这不正是今日所有人灵魂所最深的渴望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