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回应关于“信仰、理性与自由”的进一步澄清与探讨
作者:赵晓
大海之声:
谢谢先生发来的聊天记录和其中表明你观点的文章。不过拜读后仍然不同意你的基本观点。
人类的思想自由和内心的自由借助于人类的理性思维,没有理性思维人类就不可能有灵魂,也不可能产生宗教。而人类心灵自由的最大维度是一切皆可追问,但在基督教的教义中是有诸多神圣是不能追问严禁追问的。
比如你能追问上帝到底存在不存在吗?人类思想自由最伟大的时代当推古希腊,那时的思想巨匠几乎为人类后来所有的思想文化发展奠了基。那时还没有基督教呢。但在基督教鼎盛时代,尤其在政教合一时代,基督教对人类思想禁锢的若干案例有目共睹。人类历史上世俗的专制制度和宗教包括基督教都曾高度垄断过整个社会意识形态,高度思想垄断下的人类灵魂真有高维度的自由吗?这两者皆有不能追问的禁区。
西方的个人自由和思想自由真正的源头来自于其分权政治制度,向国王争取权利的斗争拓展了思想自由和个人自由的空间,文艺复兴和宗教改革都得益于政治上的权利斗争。基督教不是西方自由的源头,但为这个自由提供了一定的思想资源和政治社会实践的助推力。恕我直言,望谅。另发一篇小文供批评指教。

赵晓:
大海兄,非常感谢您认真地阅读与真诚的回应,也感谢您提供的观点与补充,这正是思想对话最可贵的地方。您最后所言“恕我直言,望谅”,完全不需致歉——我们原本就应在诚实中彼此切磋,思想的火花正是在差异中碰撞出来的。
就您主要提出的几点,我愿在尊重与透明的基础上逐一回应:
一、“理性是信仰的前提”?——错,其实恰恰相反:信仰是理性的前提。
您说:“没有理性思维,人类就不可能有灵魂,也不可能产生宗教。”
这其实是典型的理性主义中心主义,把人类认知的主导权完全交给理性,进而推导出信仰是理性的附庸、产物或衍生物。这也是中国现代无神论教育中常见的逻辑顺序:人先有理性,然后才能发展出宗教与信仰;理性是信仰的来源和尺度。但我要温和地指出:这一看法不是历史事实与现实信仰经验的真相,也不是认知哲学的底层真理,而是一种近代启蒙后的文化偏见,属于特定语境下的建构。

相反,我们必须反问一句:
若没有信仰的预设,人类的理性本身是否站得住?
这些看似“理性自明”的前提,其实就像欧几里得几何的公理,或科学哲学中的“范式”(paradigm)结构,本身并不能靠理性自证其有效性,而是建立在某种信仰性的预设之上。也就是说,理性本身的运作依赖于人对“秩序存在”“真理可知”“世界有因果结构”等基础信念的信任,这些信念本质上是先验的信仰前提,而非理性内部可以自洽推出的命题。
换言之,所有理性活动其实都是踩在信仰的地板上运作——只是有些人意识到了,有些人还没有意识到而已。
正如阿尔文·普兰丁格(AlvinPlantinga)指出:唯有在上帝存在的前提下,人类的理性才具备“可靠性”与“可信性”。否则我们就是一群进化偶然产物的大脑,所有思维都是生物冲动的副产品,又凭什么相信自己的判断能通向真理?
回到《圣经》的启示:人之所以能思考、能理性、能信仰,是因为“神就照着自己的形象造人”(《创世记》1:27),并将灵吹入人鼻孔,使人“成了有灵的活人”(《创世记》2:7)。也就是说,理性不是信仰的起点,而是上帝创造人的礼物,是信仰的结果和工具。

所以,更准确地说,不是“有了理性,才有信仰”;而是“人因信,理性才得其所用;人离信仰,理性就会走向迷失”。
举个简单类比:孩子相信母亲的爱,是先有逻辑推理吗?不是。他相信,是因为“关系”真实。信仰也是如此:不是论证的结果,而是爱的回应,是本体的归属。
正如奥古斯丁所说:“我信,是为了能理解。”(Credoutintelligam)而不是“我理解了,才开始信”。
所以,请容我反过来说一句:
不是信仰需要理性的支撑,而是理性本身若没有信仰的支撑,就会迷失方向,最终自我否定。
这就是为什么基督教不是反理性,而是超理性。理性是神所造的好工具,但不是神本身;信仰不是理性的附庸,而是理性的根。

二、“思想自由最高维度是一切皆可追问”?
您提到:“基督教中有神圣不可追问的部分,因此不是真正的思想自由。”
这个说法乍看合理,但其实模糊了“可追问”与“可回答”之间的界限。
在基督信仰中,当然可以追问“上帝是否存在”?这恰恰是无数信徒归信之前必经的理性思考。历史上,奥古斯丁(Augustine)、阿奎那(Thomas Aquinas)、巴刻(J.I.Packer)等无数神学家才留下了大量护教学(apologetics)著作,专门回应人对信仰的“质问”。这一传统延续至今,不仅构成了基督教思想的理性支柱,也展现了信仰的思想张力与理性包容性。
事实上,今天的基督教世界,是最开放、最容许质疑和讨论的信仰体系之一。无论是怀疑、反思还是对神的深层挑战,都能在基督教的知识谱系中找到回应的空间。我本人也极欢迎您带着问题来讨论,我们可以理性交锋、思想切磋。
但基督信仰同时强调一个前提:“人非有信,就不能得神的喜悦”(《希伯来书》11:6)。换句话说,信仰的认知不排斥理性探究,但最终指向的是一种“关系性的认识”,而非纯粹概念性的把握。就像“爱情”无法靠推理定义,“友情”不能靠逻辑证实,人与神之间的“信靠”关系,也不能还原为公式推理。
最后,若所谓“思想自由”意味着“任何终极真理都必须被我解释清楚”,那不是自由,而是理性中心主义的傲慢。试想,一个人连自己为何存在都解释不清,凭什么要求神必须“向我解释”?真正的自由,是敢于承认自身有限,敢于在理性尽头,谦卑地伸出信心之手。

三、“基督教束缚了自由”?
您指出:“基督教在中世纪政教合一时有很多禁锢自由的历史案例。”
这句话没有错,但请允许我指出一个常被误解的逻辑跳跃:
“基督教曾被滥用→基督信仰本身束缚自由。”
这是不成立的逻辑跳跃。正如:
科学被用来制造毒气不等于“科学本质邪恶”;
法律被独裁者玩弄不等于“法治本质残暴”;
爱被滥用不等于“爱本质是错的”。
基督教在中世纪教权时代的确被制度化为政治工具,但这不是“基督”的错,而是“人”的问题。
正因如此,宗教改革(Reformation)才应运而生。它不是抛弃信仰,而是向人为的宗教枷锁说“不”,并将信仰还原为人与上帝之间直接、自由、真实的关系。

四、“自由来自制度,不来自信仰”?
这是您最核心的观点:“西方的自由来自分权制度,而不是基督教。”
这其实涉及“制度的来源”问题。表面上,自由是通过政治斗争争来的,这是历史的路径;但深层上,自由制度背后需要一种观念“种子”的支撑:为什么每个人都应被平等对待?为什么少数意见值得尊重?为什么权力必须受限?
洛克(JohnLocke)在《政府论》中开宗明义说:因为人是上帝的创造,人的生命、自由、财产属于神,故不容他人侵犯。
托克维尔(Tocqueville)说:美国的自由制度之所以稳定,是因为它奠基于全民的信仰,而不是抽象的制度安排。
没有这个“上帝的前提”,宪政制度难以建立。即便生搬硬套,也如同飘浮在空中的屋顶,迟早会崩塌(正如当下西方自由主义所面临的危机)。
关于这些,我已经写了一系列文章。敬请您批评指正。

五、结语:信仰,不是“信念”,而是“关系”
有些我们以为“自由”的前提,其实恰恰是被另一套思想体系所预设的,比如“理性高于一切”“信仰等于盲从”“宗教就是禁锢”。这并不是自由思维的产物,反而是从启蒙运动到现代无神论思潮,经由教科书与意识形态长期灌输的结果——它让我们以为自己是“独立思考者”,实则可能从未真正跨出设定的框架。
就像您说:“基督教不能追问。”但历史与现实都反证:基督信仰恰恰是最鼓励追问、最开放思辨的信仰传统之一。反倒是我们现实中许多“主流叙事”,才是不能追问的禁区。
您或许仍在思考:“我是否同意?”“我赞成这种观点吗?”但我想说:信仰不是观点问题,而是关系问题。
它不是“我是否接受一个主义”,而是“我是否愿意回应一位真实存在、向我敞开的救主”。
耶稣不是一个抽象概念,而是一位历史中的真实人物。他道成肉身,流血舍

命,不是要你加入某个宗教组织,而是要你回到天父身边,得着爱的关系、灵魂的归宿。
这不是叫你放弃思考,而是邀请你进入“思考之上的恩典”。
所以,我想轻轻地问一句:不是“你怎么看耶稣”,而是“你是否愿意亲自遇见他”?不是“你是否同意他说的”,而是“你愿不愿意走近,去认识他”?
画再美,不如走进去;梨再甜,不如咬一口。愿你“尝一尝主恩的滋味,就知
道他是美善”(《诗篇》34:8)。
若您愿意,我们可以继续对话。我不求您立刻认同,但真心盼望您愿意靠近那位爱您到底的主。
赵晓敬上
2025年5月2日星期五

